邵文君的江南境界
文/广豪
“三生花草梦苏州”“江南忆,最忆是杭州”“人生只合扬州老”“未老莫还乡,还乡须断肠”……古往今来,太多人们为江南留下咏叹与感怀。江南,是一个可诗可绘的对象。笔墨之间,如何为江南的神魂传情达意,向来为历代画者苦苦求索。
邵文君 洞庭春娇
「 一 」
江南草长,杂树生花,自多神来之笔。江南有个苏州,苏州有位邵文君先生。1942年,邵文君出生于苏州枫桥,十来岁时,笔下已是灵气初现,绘事状物栩栩如生,他得三吴一冯之首吴门巨擘吴待秋之子、当代吴门画派宗师吴木青睐,招为入室大弟子,口传心授。后又得“新金陵画派”大师亚明授艺,合作创作,获益匪浅。名师的传道,与自身的渐修,让邵文君自中年后,以太湖洞庭山水、水乡题材一举闻名画坛,成为吴门画派衣钵传承的代表性画家。
笔墨是老戏骨,越磨越老辣,艺术却是女主角,可以忘却年龄。在邵文君传统一路的太湖山水中,笔墨语言蕴藉洗练、功力浑朴、技艺全面,深得吴门画派之真髓,一舍一溪一舟一柳无不得笔墨之神趣;而在他的水乡绘画中,颠覆并重构了江南艺术符号,构图不拘成法,用色大胆创新,善用对比撞色,增强了画面的视觉效果和形式美感,也在国内外艺术圈获得了极大肯定。他的作品《家在青山绿水中》《太湖之春》,用笔老辣,调和一气,以石青颜色为主;《杏花春雨》《洞庭人家》则用红与兰、黄大面积撞色强烈互映,人们可以直观深切地体验到俏艳、文气、古朴的水乡意趣。
邵文君 太湖春雨湿人衣
历经近60年的艺道探索,邵文君在技法、墨法、设色等方面愈加得心应手,实现了个人对于中国传统笔墨从理论到实践的大贯通,他笔下的江南“主角”愈加气韵生动、蕴藉自然。文君先生画树,中锋带侧,厚重灵动,得势又生险劲;画石,新创半弧形、半曲线的短线,似是而非,不紧不松,气韵生动。他把这一妙在虚实之间别出心裁的创新手法称之为“重披麻皴”;设色,舍古人大青绿法设色过艳而小青绿设色又偏暗的两头,直取其中,名之“淡青绿设色法”。淡雅又不失明快,平和又不失俏艳。
「 二 」
也许,艺道的成长就是生命的成熟之旅。随着外在年华的老去,内在的艺术却能愈加青春。近年来,年逾八旬的邵文君结合母体洞庭山水再创作,去其“巧”而留其“拙”,笔下闪现着时代与传统、物像与心意互通的新意。观其近期作品,他将取自明代吴门画派的深厚笔墨能量,借鉴齐白石圆顶山、大结构的浑拙朴实,与他打小熟稔的吴山吴水相结合,反复打量、察变、感悟、浑化,成就了一种新的画风,色彩愈加自由,而笔法愈加简朴。展卷他笔下的“新江南”,熟悉到骨子里,却又让人觉得生意十足。
这种生,是生生不息,也是惊绝新奇,让人陡然切换了欣赏的“地心引力”,瞬时“失重”,却不自觉地心里一动,感受到一种传统之于时代的新机趣。曾听邵文君讲他老师吴木有个“空中小筑”的理念,那是吴先生探索中国画创新的“第三类画”,是对中国传统技法的大胆变革。云中建筑本自缥缈,讲它有却没有,讲它没有,一团云飘过又有了。当年吴先生画了一辈子画,他的理想就是“空”,空空妙有,那是东方形象思维的抽象表现,本来无一物,随缘现尘埃。
邵文君 洞庭秋意
千山万水走过,不是单在脚下,是要打心里走过,再出来的才叫写意,这是中国人的高级。所谓散点图式,形散神不散,可以移物象形,空间挪移,出来的独特画意,只属于自己,这是艺术的真实。齐白石画虾不像虾,不似而似,那是神似。文君先生一路行来,也因传统的基础打得越是深,向上轻灵的功夫就能愈加生动。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,登临高绝处,便明白点、线、面、体的互变之妙。他笔下的新一轮江南山水,物象简少,以勾勒为主,皴法自然,亦随势而生;构图、造型、笔墨、色彩都不同寻常,将抽象的形、多维的体与文人画的艺术融为一体,尽除凡格。文君先生将这些从青绿山水脱胎而出的新作品,唤作“青衣”山水。
中国的象是有贵气的,如《诗经》一般,风雅颂皆是经典,因得其象,非仅存形。邵文君宁虚勿实、宁少非多,以心像为主线,以中和为图式,天真浑化。他就像是江南搭假山的高手,劣者搭山,叠床架屋,鼓努为力,标置成体;而高手筑山,能识石之筋脉,筋络活了,方能生势,盈虚舒惨,回互飞腾。读文君先生之“青衣”作品,有顿然识势悟真的乐趣。在他的《紫金庵》里,山不多言,寺亦微小,一片留白之处,浩渺八千里太湖即在眼前;《洞庭东山》,乾坤漂浮,山水相济,一幅太极图式;《雨过山村》,无雨无迹,只见霁日返照,山色微彤,一派金龟扫尾之像。
邵文君 洞庭山村
「 三 」
群莺乱飞的江南、诗意弥漫的江南、中正空净的江南,其实只是一个江南。悟得艺术本体了,这时候再化为术,就能随心施笔而呈现妙境。邵文君的传统山水、江南水乡、青衣新境三大系列作品中,能让人感悟所谓技法,枝叶纵横,风格众多,可究其原型只是寥寥数种而已。而后世演进,迷于技法,不见本源,有迷途之弊,惟需画者时时返、时时新,方可把握妙不可言之艺道。
邵文君 观瀑图
八旬而孤勇前行的文君先生,怀有一颗勇敢而不狂妄的心,人不忘初心,方能勇敢而不狂妄,而不忘本心,才见天真,能心映万物。邵文君是斯人也。
邵文君 梧桐树下